过神来,这些人不知何时将话题岔到了铸剑山庄上,能够议论的,无非就是楚家铸的剑了。
铸剑山庄有三把举世闻名的宝剑,分别名为青锋、饮鸠、槐花。
青锋剑厚重,重约五十斤,不同于楚家往年所铸宝剑,简朴无华,后落于漠北剑客无情手中。
饮鸠剑长四尺,重约二十一斤,剑身狭窄,寒光冷幽,削铁如泥。
饮鸠剑在湮华楼,楚敛的手中,这是当年的盟主薛氏夫妇所有,不过薛氏覆灭,饮鸠剑被楚家收回,楚肆在她十三岁那年生辰赠予她的。
楚敛很少用到这柄剑,反而常常随身携带的是一根翠竹长笛。
“至于槐花,我就不太清楚了。”楚敛淡淡道,看了楚卿一眼,听说槐花剑是楚含章送给楚帧的,也就是楚卿的父亲。
楚敛端起杯子含了一口梨花白,味道微微清甜,她不爱喝酒,可作为楚少主她需要会饮酒。
槐花剑这个名字很特别,有些阴柔之美,剑身纤长,上有槐花二字。
“因为铸剑之时,槐花正香。”楚卿淡笑,她继而又道:“那把剑,是我父亲送出去的。”
“谢姑娘来了。”
门外侍女通禀,只见谢眉若一袭家常的打扮,上面是桃红色撒花褙子,下着葱白色挑线裙子,脸上淡淡轻妆,微微含笑的样子像极了一株开得正好的桃花。
谢眉若走到楚敛面前,屈身行礼问安:“妾身见过少主。”
“坐吧。”
谢眉若坐在楚敛身侧,温和乖巧,像只小猫似得,秦川便忍不住开了几句玩笑话,楚敛突然道:“景芝若欢喜,送给你也罢。”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好友之间互送姬妾不是没有的事情,一旁众人也没有太多反应。
谢眉若跪坐在一旁,微微白了脸,尽力地垂下头去,咬着唇,握着凤首酒壶的手指也沁出汗来,这酒壶握在手里滑腻非常。
秦川一向风流,见惯了美人,谢眉若的这点乖巧哪里又入得了他的眼,楚敛只觉得谢眉若跟在自己身边也只是虚度年华,倒不如早早跟个人,也比这样强。
不出所料,果然就见秦川极为随意的摆摆手,摇头笑道:“岂敢岂敢,无论如何,君子不能夺人所爱。”
秦川又转眸看向秦罗敷,不厌其烦的开始了之前的游说,如同碎碎念一般:“罗敷表妹,姑母当真不回秦家,祖母她老人家念叨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秦川懒懒倚在塌上,手里拈着酒杯,一句接一句的寻秦罗敷搭话,他可是知道,自家祖母有多喜欢这个外孙女。
秦罗敷垂眸答话:“娘亲说这里甚好,她不回去。”
“你是说那条梅竹斜街甚好?”秦川语气意味深长,众人听了一怔,谁不知道那条街住的都是些穷苦人家,穷街陋巷,这母女二人想必过得艰苦。
“娘亲喜欢。”秦罗敷垂首饮茶,眼眸中却是冰凉一片。
在娘亲看来,那里很安宁平静,祭奠了她的一生,但是她却不喜欢啊。
“罗敷罗敷,美人之名,怎可埋没市井之中呢!”
秦罗敷眉眼稍稍一动,手中掐紧了帕子。
此时,楚卿的侍女低声提醒道:“小姐,这个时辰该回去吃药了。”
楚卿看看时辰便点点头,起身告辞,良辰拿了披风与她披好,通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走到楚敛面前道:“十一,我娘让人唤我回去吃药了。”
楚卿面上神情甚是无奈,她近来身子不好,每日帕兰络珈必须看着她一口一口全都吃下去才行。
“你回去吧。”楚敛摆手,点点头道。
楚卿又转过身去对楚钰墨说:“阿墨,太晚了的话,就记得让人回去说一声,不要让娘亲担心。”
“嗯,阿姐你放心回去吃药吧。”楚钰墨点点头,他这样大的人了,更何况在自己家里,怎么会照顾不好自己。楚卿这才离开回去。
楚虞独自一个人坐在廊下,听轩廊里传来琅琅的笑声,偶尔夹杂着楚敛斯文沙哑的声音,冷冷清清的。
“快要到春末了,荼蘼又要开了。”楚虞笑意阑珊,祀衣肃手垂立一旁,心里默默叹息。
身边一道人影缓缓步出,纤长曼妙的身形,楚虞诧异回头,只见是那秦罗敷。显然,秦罗敷也看见了他,冲他微微一笑,楚卿离开了,她一个人在那里也不大自在。
两人对坐沉默半晌,楚虞先开了口问道:“方才听秦兄问姑娘,为何不回去?”
秦罗敷叹息一声,答道:“公子听得好细致。我娘曾说,那宅子看上去人声鼎沸,迎来送往,却谁和谁都没什么关系。对于我娘来说,倒不如留在这里,好歹还能落些清静。”
她倚在栏杆前,目光怅然的看众人嬉戏玩乐,楚卿的无忧无虑,夺目光彩,多少艳羡在心中。
她又缓缓道:“公子难道没有自卑的时候,没有过,不愤的时候吗?”说着,便着意看了看楚虞盖着绒毯的双腿。
坐在椅子上的少年可以说是琼枝玉树,却偏偏一生不得行走,被人众星捧月的楚少主本应唤作楚虞,任谁也不会心平气和的坐在这里看众人欢闹。
楚虞坐在椅子上偏头看女子,明明是二八年华,却有一种看透人世间的沧桑,摇头笑道:
“有何不愤,我只是腿残了,可是眼并没有瞎,耳并没有聋,除了不能行走,我想做的事依旧能做。至于那楚少主的位子,十一与我,有何区别,她会做得比我更好。”
“公子可谓身残志坚,罗敷佩服。”秦罗敷举起手中茶杯,遥遥相敬。
“这人世间好不容易来一回,怎么不好好看一看,笑一笑,怎么甘心呢。”楚虞手里端着茶杯,嘴角噙着浅浅笑意。“姑娘又何必自怨自艾,即便回去了又如何,又不是狼山虎穴。”
秦罗敷忍不住幽怨丛生,表哥这样的品行,却不是她的良人,她不是世族出来的女子,容不得妻妾成群,她的终身,又托付何处。
“左不过是寄人篱下……”但即便是寄人篱下,也比在那穷街陋巷担惊受怕强上百倍,她既向往又惧怕娘亲所说的那种高门贵女的日子。
向往楚卿这样锦衣玉食,优雅精致的优渥生活,惧怕如娘亲所说的被囚禁的金丝雀一般的度日如年。
她在矛盾中徘徊不定。
若是如娘亲一般选择了贫穷,也许她后半生也会变成市井里的粗俗妇人,谩骂痛恨自己的选择。可倘若真的变成金丝雀,她又会如何呢?
不会有比这再差的情境了,娘亲所谓的贫中逍遥,不过是富贵日子过的多了,心中又有一口气撑着罢了。
二人一时无语,楚虞也不知对这样的女孩子怎么劝慰。
“咳咳……”楚虞突然捂着嘴闷声咳了起来,似乎要将心肺咳出来一般,祀衣见状,急忙从随身携带的锦囊里掏出一颗药丸,就着茶水服侍他吃下。
楚虞服过药后,歉意道:“咳咳,姑娘见笑了,在下身体不适,就先行告退了。”
秦罗敷自然不能挽留,看着祀衣将楚虞扶上软轿,一行人缓缓离去,灯火阑珊,自己听里面不时有秦川言语,自觉无趣,也带人离开。
祀衣推着楚虞回到了清溪小筑,下人早已经熬好了汤药,祀衣到外间用槐花蜜化了一杯水,放在托盘上,和药碗一起端到楚虞面前,先服侍公子喝过药。
他往前以为公子真的感觉不到苦味了,可后来细细端详才明白,公子喝完药后,腮帮紧咬,苦但却不说,他便找出少主送来的一罐子槐花蜜,每天化开一勺槐花蜜水。
服侍楚虞宽衣解带,然后才灭灯退了到了外间,楚虞身子不好,自小夜间就要有人看顾。
楚虞躺在帐子里突然感觉有些冷,原是窗户没有关严,方要起身唤祀衣,突然感觉胸腔一股闷意,吸了一口冷气,伏在床边剧烈咳嗽了起来。
祀衣闻声立即起身,趿了鞋子进来撩了帘子看,就见楚虞咳得厉害,又转身拿了痰盂接着,担心道:“公子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小的这就让人去叫阮大夫?”
“咳,无事了,就是嘴里有些怪味,你去倒盏茶水来与我漱口。”楚虞摇摇头,天色这么晚,想必都已经休息了,何苦再去打扰人家。
楚虞漱过了口,清爽许多,祀衣在旁小心翼翼道:“公子可好些了?”
楚虞点点头,温言道:“嗯,没事了,你去睡吧。”
祀衣给楚虞掖好了被角,放下了帐子,才悄声取了灯盏来看地上。他定睛一看,只见黑乎乎的一滩血水,心里咯噔一下。
公子大抵是因为今日喝了蜜酒,才没有察觉口中的血腥味,这可如何是好。
祀衣拿了湿布来,悄悄擦干净了地上的血迹,看见窗子还开着,过去将窗子关上,才回去躺下,却如何也睡不着了。
他睁大眼睛瞪着头顶,感觉眼睛酸酸的,他想哭。
他从小服侍公子,如今却只能眼睁睁公子的身子一点点破败下去,却无能为力。公子这样好的人,老天怎么不对他好一点呢。
26.夜宴[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