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几个腿脚劲健的街坊帮忙送客。船搞定后,她和众人将老爷子抬的抬、扶的扶,从客栈边门一口气绕了好大一个弯、弄到船上。那天刮南风,货船拐入富春江后即挂起帆、往西南疾去。当时慌不择路,只求离开杭州即可。货船的目的地衢州(今浙江衢州)。一路上,爷儿俩苦思去处,最后决定去歙州(今安徽歙县)。因为那儿有戴通早年的一个军旅部下兼好友汪涵的老家。这朋友乃唐越国公汪华七世孙,多年来一直跟他有联系,据说眼下在泉州(今泉州)任知州。他的妹夫,是当下北方的一位副将、后来安史之乱被冤杀的大将军封长清。其父亲是歙州当地一有名的大茶商,曾经受过他的关照。于是,在船到了婺州(今浙江金华),又换船辗转来到歙州。
货船靠上歙州鱼梁坝镇(今歙县鱼梁镇)。这是一大片山脚下的水面,也进出歙州的水上门户。右岸傍着山崖,有一长溜货栈。水上船来帆过,船上娃哭人喊、岸上驴叫马嘶脚夫的号子声。临岸的水里,是高高矮矮木石结构的码头,错杂凌乱。有船在靠岸,也有船起锚离去。
戴乃宜将老父扶下船,瞧四周并无人注意她父女俩,才安下心来。再放眼西北上方,情绪不由地高起来。只见眼前一座规模宏大的拦河坝,巍然矗立。坝下激流奔腾。坝南端依傍一青带山,北端接渔梁古镇老街。街边有或大或小的屋子,白墙黛瓦,往鱼梁坝层层叠叠地蜿蜒而去。人家多有小院,有意无意地栽种些树木花草,装点些绿色、白色、黄色和红色。斑斑驳驳的,倒也别是一种味道。一种江南山里人家的土气和清秀。
此时晚照还剩几缕暗红。
像新嫁娘掩着的羞羞的脸一般娇媚动人。
275鱼梁坝
戴通道:
“不走了。”
女儿明白老父的意思。眼下天色已晚,不必急着赶到城里那人家去。还有一层,是这天已是腊月二十四,家家都在忙着大除、送灶王爷升天。后面的几天直到除夕,会更忙乱。尽管当时她父女俩已差不多花光了带出的不多的铜钱和几匹锦缎。只盼着能找到是其那人家,暂时喘一口气。可将心比心,家家忙着过年都嫌乱,再添像她爷儿俩这般的逃难的外乡人,如何了得、如何晦气。他爷儿俩都是要强的人,心底里本就不愿有求于人。眼下,还不如就在此地找一干净的小客栈、过完年再说。
既如此想,就淡然了。戴通一边闲闲地柱仗朝镇子走去,一边瞧身边人来人往、倒有一种置身事外的从容。
歙州即后世的徽州。此地处“吴头楚尾”,属边缘地带,山高林密,地形多变,开发较晚。但也有一大好处即资源丰富。汉代前人口不多,而晋末、宋末、唐末及中国历史上三次移民潮,北方迁移到皖南歙州大量人口。人口众多,山多地少。怎么办?古人利用丰富资源发展了商业。徽商最早经营的是山货和外地粮食。如利用丰富的木材资源用于建筑、做墨、油漆、桐油、造纸,这些是外运的大宗商品,茶叶有祁门红、婺源绿等名品。外出经商主要是经营盐、棉(布)、粮食等。歙州因此成为南方的一大通商口岸。鱼梁坝下的大片水域,是歙商即商后世的徽商出发的,也称徽商之源。
要说鱼梁坝,在我国南方各地都有。有人说坝是水上梁,有梁蓄水,便有鱼可渔,所以谓之鱼梁坝。李白就写到过鱼梁坝。他在《秋浦歌十七首》中的第十一首是这样写道:
逻人横鸟道,江祖出鱼梁。
水急客舟疾,山花拂面香。
有学者认为李白这里写到鱼梁坝,在池州(今安徽池州)秋浦河段石台县矶滩乡境内。而眼下我说的鱼梁坝,在歙州城南二三里,是所有鱼梁坝中最大,也许也是最古老的。据考证,早在隋唐年代,人们就曾在此垒石为坝。现在的古坝为明代重建,有明万历三十三年修坝记事碑可考。渔梁坝可蓄上游之水,缓坝下之流。无论灌溉、行舟、放筏、抗洪,都可兼而利之。坝长数十丈,底宽上窄。顶宽丈余,全部用清一色的坚石垒砌而成,每块石头重达吨余。它们垒砌的建筑方法科学、巧妙。每垒十块青石,均立一根石柱。上下层之间用坚硬石墩如钉插入,这种石质的插钉称为“稳定”,也称元宝钉。这样,上下层如穿了石锁,互相衔接,极为牢固。坝中间有开水门,用于排水。有专家说,它是一可与横卧岷江的都江堰相媲美的伟大的古代水利工程。
这鱼梁坝与李白也有交集。据宋《太平广记》记载,唐睿宗景云中,当时的著名道士新安歙县人许宣平隐于歙县南山(今歙县南乡覆船山,主峰搁船尖),结庵以居。不知其服饵,但见不食。颜色若四十许人,轻健行疾奔马。时或负薪以卖,薪担常挂一花瓢及曲竹杖,每醉行腾腾以归吟曰:‘负薪朝出卖,沽酒日西归。路人莫问归何处,穿入白云行翠微。”天宝年间,李白在洛阳同华传舍看到许宣平的一首题壁诗即以前我提到过的那首诗。诗云:隐居三十载,石室南山巅。静夜玩明月,清朝饮碧泉。樵人歌垄上,谷鸟戏岩前。乐矣不知老,都忘甲子年。李白惊为“真仙人诗也”,欣然由新安古道(即歙州南门到鱼梁古镇的古驿道)来到鱼梁古镇。他在坝水下域登上一老翁独撑的渡船,打听许宣平的住址。老翁笑答“门前一杆竹,便是许翁家”。李白访仙心切、一时未悟。待下船登岸后才突然想到“门前一杆竹”乃渡船也。回头再找、翁船皆缈。此后,李白越岭翻山,多次求访也没有找到许宣平,就在他住的小草房的墙壁上题诗道:“我吟传舍诗,来访真人居。烟岭迷高迹,云林隔太虚。窥庭但萧索,倚柱空踌躇。应化辽天鹤,归当千岁余。”
后人在李白问津处立有大石碑纪之。
这鱼梁坝与李白如何交集,是几十年后的传说,跟眼下的戴通和戴乃宜无关。
可他爷儿俩还是盘桓再三。
因为惺惺相惜、也许有所意会。
275棋疯子
鱼梁镇像条大鱼。
从码头往北,有一段外宽内窄、约百十来长的石阶,仿佛鱼摇了一半的尾巴。拾级而上,迎面有三开间敞亮的铺面。最东边凹进去一块,是一座坐东朝西的屋子、镇子的里公所。门右手前有一棵古银杏树,稍空旷些。就像是竖起的拐了弯的鱼尾鳍。这儿是镇子的末端。镇子街道东西走向,长约二里。它就像是这条大鱼的脊梁骨,南北垂直衍生出的十数条巷子,则是鱼骨刺。人一走动,这脊梁骨和骨刺便活了起来。
天灰蒙蒙的,太阳时不时地从檐口和墙角转一转。
戴通父女俩沿着码头的石板道逶迤而来。攀到石阶尽头,戴通有点气喘。头顶树枝微微晃动。于是他仰起脸、柱仗顿住,去瞧里公所前的古树。等掉头向下,他有点呆了。他瞧见树下的空地上,竟然有一老翁席地而坐,面前是一张纸画的、搁了一些黑白棋子的棋盘。是三三定式。这人呢,正在旁若无人地打谱,间或抬头望天。这大冬天的,再是铁打的身子,也抵不过乱石铺地的地底彻骨寒气嘛。而他一点也没瞧出,这老头儿瘦弱的身子内有何如火炉自燃的绝世神功。他站的地儿,是台阶最窄的一段,不过六七尺宽。这一站,到底挡了别人的道。不断有人从他身旁挤过、侧目而视。女儿见状,赶紧扶他避到右手一侧。这时,对面有个老者走过来,拍拍坐地老头儿的肩,提醒他地上寒气重、别着了凉。他应了声“晓得了”,却依然专注地瞧着棋盘、一动不动。老者摇摇头,对戴通笑道:
“棋疯子,总是这般随地坐。鱼梁镇一大怪!”
戴通嘻嘻道:
“人皆有所好,也罢。”
“也罢,也罢。”。老头儿喃喃道。
周围众人皆笑。老者对戴通揖了一揖、道:
“老丈从外边来,莫怪。”
“归乡淳朴古雅,颇长见识。”戴通还了礼道,“敢请教尊长,何处有僻静清爽的客栈可赁?”
老头儿朗声道:
“跟鄙人下盘棋,住一家既僻静清爽、价钱又公道的客栈,包在贾某身上。”
老者笑道:
“这话不假。他表弟是本镇客栈行业老大。”
戴通道:
“那就拜托。”
三十八.运河传奇(2)[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