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涡,咕咕咆哮,如同一只巨兽的嘴,贪婪地吮吸一池的酒水,瞬间,干涸了。一道暗门从酒池底部缓缓打开。
是个密道!
叶?大惊。
“随我来。”毫无防备,苏穆擒住叶?的手臂,将其带入密道之中——鸾倾城别样的乾坤。
暗室内别有洞天,狭窄的甬道中,男儿厮杀声,小拳头似的打过来,一拳一拳,血气方刚。过了一道闸门,豁然开朗,四处火盆苒苒,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般。中央的练武场地上,一群健硕的汉子翻转操练,他们生长旺盛的肌肉,都要破衣而出了,裸露在外的肌肤被汗水打湿,如同涂抹了一层油,泛出金铜色的光泽,即使没有阳光,在四周火盆的照耀下,也铜人似的映,有种诱人的色调。空气中弥漫着混杂的气味,是男人的味道,咸的,流血的兽的喘息。
苏穆站在高台之上,望向翻打的小儿们。
“他们是我从四处选拔训练的死士,唤作盾牌,有朝一日,他们将成为鸾倾城子民的铜墙铁壁。荆南复兴,指日可待。”
他就在她身边,近在咫尺,一瞬间,却远得望尘莫及。他的话气定神闲,没有一丝桀骜,不是信誓旦旦的宣言,是他必会去往的地方,太坚信了,根本就是他自己,信念从血肉中长出来,分不清彼此。是他的命。
他那波澜壮阔的世界里,金戈铁马,家国天下,全是男儿志向王者情怀……他是那片必胜之地上的王,容得下十五年的忍辱负重,容得下子民的误解谩骂,容得下折磨痛苦欺凌着他自己。此刻,也容得下她。
小小的,任性的一个女子。
厮杀声阵阵,撼动着叶?的心弦,因为他,饱满而幸福。
她似有了尘埃落地的安稳,她曾是空气中的一粒浮尘,带着一般兄弟,天大地大我最大,自由自在地活着,是快乐的,是快乐的吧?后来,懵懵懂懂地寻了旁的意义,那些同自己一般苦命的人,没白天没黑夜的贫贱,也替他们寻得一点点的快乐。仅此而已,仅能到此而已。
此刻,她将落在苏穆这块苍茫大地之上了,他是她小小心愿的汇集。她愿意,当他宏图志向上的一颗石子。虽然,他的那个大世界,一望无际,他口中的康庄大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她不甚了解,但总归,她信他的远大前程,光明澄亮。
她是否爱上他了?是在那一刻发生了吗?
她不置可否。
“你可愿跟着本君?一雪前耻,做治世之能臣,给鸾倾城的百姓谋一点希望。”苏穆转头问她。
抱拳还礼,目光炯炯,“叶?愿追随苏穆君,涉难犯险,在所不辞。”她虔信投诚。
苏穆拍了拍她的肩膀,男人无言的赞赏。她感到他手指上的一点颤动。
他没有错看她。
自此,叶?成了“盾牌营”的一员,吃住都在酒窖之下的地宫中,世事变迁,日夜更迭,全然不知,她如同转世投胎了,没有前尘往事,干干净净地重新活一遭。训练,训练,再训练。盾牌营自有一套特别的功夫,彼此配合着,一个个生龙活虎的男儿连成一片,成了无数的拳头,无数的力量。叶?湮灭在人群之中,不遗余力的。
苏穆是这地下世界唯一的秩序。卯时研习兵法,盾牌们围坐沙盘四周,黑白的棋子在他的手中小巧可爱,三言两语就化作了千军万马,攻守对峙,翻云覆雨。他会将棋子递过来,凉凉的一小颗,考验个人的本事。她只觉吃力,过去用在大杂院抢地盘的本事,小家子气,他教她兵法史书里的智慧,一字一句,拗口的古语旧文,从他的口中念出来,有种惊心动魄的力量。
兵书曰——欲擒故纵,反客为主……像是他与她?
巳时刚过,操习射术。人一排,箭靶一排,轮换着速速射出去,苏穆站在盾牌的身后,手里一支去了箭头的箭羽,在射箭人的关节处轻敲慢打,几下子调整,箭飞出,靶心全中。他又站在她身后了,有那日林间醉酒的一回,她总觉得有所不同。
盾牌服宽大,她幼小的身体在其中晃荡。他手中的小木棍戳在衣衫上,远远地,慢下来,好一阵才感觉得到。她心里紧张,自眼角瞥到他步近,反而特别用力起来。
一支箭飞射出去,落在箭靶的边缘。是因为他,才这般地失常。
还没等他亲手“教导”,她受辱似的,又是一箭射出。正中靶心了,他抬举到她身前的手放下来,她有点骄傲,也淡淡地有一闪而过的失望。
叶?仓皇离去不知是因与师傅之约还是逃开了苏穆,她回房匆忙换过衣服,便急急赶去竹林见她的师傅烟芜,等到时却仍旧还是迟了,忙不迭向着师傅抱拳致歉:“师傅,?儿来迟了。”
“今日,就将灵羽的心法传给你。”
师傅俯身摘下一朵娇艳的花,将花瓣揉在手心中。
那方才丧命于师傅之手的花儿,瞬间活过来,一片一片,如它破碎的灵魂,飞舞,四散。
叶?抬头望了一眼师傅。素日里英武十足的眉眼,一瞬间,千娇百媚,犀利一转,化成了腾腾的杀气。在眉心,若隐若现,似乎显出了一朵水仙……
那飞舞的花瓣也急急如令,成了怪物身上脱落下来坚硬的鳞,穿过竹林的身体,划破,割伤,千刀万剐。竹子根根拦腰折断。
原来,世间最厉害的武器,不是刀枪剑戟斧钺刀叉,是轻柔的,妩媚的……
师傅重重迷雾的人生,也揭开了一条缝,露出些细碎的线索。她黯然的,近乎禁欲的生命中,定有一段情谊,是爱慕,亲情,亦或也是家仇国恨?逼迫着她,伤害着她,连一往情深都榨干了,渐渐地眼泪就流不下了。
绕指柔化成了金刚钻。这样的武功,将会落在叶?身上,冥冥之中,像是个召唤?
竹子倒下,落叶纷飞。
师傅从空中摘取了几片递给叶?,轻声地将武功心法交代给她。叶?受命,按照师傅的指点,勤力操习。
竹林之间,月明星稀。
师傅站在她身后,静静地望向叶?,那些未曾相告的真相,仿佛就站在她们二人的身后,翻江倒海,推搡着她。
师傅从怀中掏出个小盒子,盒子上纂刻着秋水仙,雌雄同蕊,是有疏世家的图腾。
一只金色的羽毛藏在盒中。
是该物归原主了。
这灵羽是她有疏烟芜的,也本是叶?的。烟芜轻抚着祖祖辈辈留下的秘密,像是找到了回家的路。……巾帼不让须眉,沙场之上,一水的女将,英姿飒飒,战功赫赫,是她的族人。女子又如何,奈何偏偏锁在闺阁之中绣着花,刺着绣。骑马涉猎,与男儿们并肩作战,是她们的殊荣。也曾站在那高台之上,数个世家列队的武士们,特别是男人们,仰着头颅望向她们,欢呼,致敬,终成英雄。
恨只恨,解了甲衣,挂了帅印,穿回了女儿家衣衫,石榴裙,云罗裳,男人们陡然板起脸来,三从四德,女训女德,统统搬挪了出来。要将她们再锁回去,锁在幽静的庭院之中。
史官的毛笔沾着轩墨——荡平天下,击退异族,如此头等的功勋,只能是男人的,只能是雄性的。
领地也封在偏安一隅的不毛之地。是因为学不会那些女子的狐媚功夫吧?太平盛世,谁要看女人刀伤箭痕的身体,做女人,也像是个残缺。
烟芜恨,冷清的恨,不是对男人,是对世间的公正,只是这恨,要从那些男人这讨回来。
烟芜掏出火折子,将灵羽点燃了,前尘往事,烧成灰,也触目惊心,找回来。
她挡在故国旧事和叶?之间,再等一等,等一切尘埃落定,大计将成,再带她回家。
灵羽在空中熊熊燃起,青蓝的火苗像是祖先们幽怨般的眼神,忽地,红了眼,四散开来,金色的星星点点,飞旋着,寻着叶?而去。
山林间,传出叶?的一声惊叫。
那金羽毛的灰烬如芒如刺,钻入叶?的骨血之中,化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要将小小的身子撑破了,最终钻心一痛,聚集在后心,肩头上也如烟芜一般,现出了一朵秋水仙,瞬间,又不见了。
叶?转头寻找烟芜。
竹林中轻风徐徐,早已没了踪影。
更衣之后苏穆来寻叶?,到时正巧叶?与几个盾牌围坐在一处畅饮,苏穆见盾牌们也都在,一时慌乱,连忙将手中的酒壶背在了身后,叶?抬头见他,不疑有它,当即大大咧咧地说:“来来来,喝酒。”
盾牌们却不敢造次,慌忙起身道:“苏穆君。”
他一摆手,仍旧威严庄重,是众人心目中那个说一不二的君主:“大家喝。”得他指示,众盾牌们纷纷坐下,苏穆立于一侧,目光若有似无总是绕不过叶?,跟随的辰星察觉到主人的意念,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去。苏穆侧首问:“怎么了?”
辰星眉眼低垂,不敢言语。
苏穆负手看向叶?,看她在那众人之间痛快饮酒,谈笑风生,连余光都不曾扫过自己一眼,心中又是气又是恼,百味陈杂,暗暗想:看都不看我一眼,我竟还不如这些陌生人重要么?
想到这里,不觉暗自赌气,转身便走了这里出去,辰星慌忙跟上,苏穆理所当然地迁怒于他:“到底什么事?”
辰星只得实话实说:“君上近日古怪,总是盯着那叶子爷晃神。”
苏穆大窘,却故意反问:“本君有吗?”
辰星竟真的点了点头。
慌得苏穆拔腿就走,就剩身后辰星一人犯愁:君上是不该早日婚配才好,怎么总是盯着个……男子出神……
第13章 风哨约定[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