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老人的声音,苍白沙哑,透着世事沧桑。
飞尘摇曳生姿地陪着笑,“是小弟飞尘错了,扰了松语老爷子的清净。”
荆南依惊恐瘫坐在笼子中,远处,断断续续的呼喊声又飘了过来,她唯一的希望,只有自己孱弱的呼喊。
“我,我在这……”
半句话仍含在嘴里,松语扬袖一挥,白色的粉末喷到她的面前。
她哑了。
松语拍了拍双手,瞥了一眼飞尘,“不管怎样,你我同是无常五子,我不能见死不救。你的命是我们坞主的,该杀该刮都容不得旁人动手。我替你引开他们。”
松语哼了一声,小小的身子猛然原地跃起,再落下的时候,遁入地下不见了。
叶?燃着火把在林间穿行,火把那荧荧的光只有周身的一圈,在黑暗中艰涩地寻找着。她是习惯黑夜的,眼睛亮亮的两只,连嗅觉都变得灵敏了,是一只觅迹寻踪小兽,他的小兽。猛然,她似乎听到了荆南依的呼喊。
一转身,见苏穆警觉得站在她的身后。
两个人默契地对望了一下,叶?指了指某方向,苏穆跟着她往林间深处去了。
树影重重,落在了二人的身上,四方静谧,唯有猫头鹰凄厉的叫声,顺着望过去,枝丫上只一对绿幽幽的眼睛,像是落入了另一个世界。
忽地,脚下的土块松动,天翻地覆,坚硬的一条路波浪状地鼓动起来,误以为在大海之上。
“遁地术!”叶?穷追不舍,寻着那波浪的源头。
猛然间,土崩瓦解,从石缝里蹦出个人头来,诡异地扭动着,没有脊梁骨一般,咕噜噜地随意摇摆,人头望向他们,好像还在笑,等着与他们游戏一般。
生生惹恼了叶?,纵身跃起,脚下生风。
追到了方才之地,那人头早没了踪迹,又从更远处冒出头来。
叶?随即跟过去,枝枝蔓蔓,繁花盛草,遮住了前路,再往前奔去,竟是一处断壁悬崖,来不及了,再轻巧的功夫也回不了头。
叶?心下一沉,知道自己中了奸计,要枉费了性命。索性闭了双眼,愿赌服输。
感到被什么挂碍住了,再睁眼,见苏穆随着她纵身跳下来,一只手挽住了叶?的腰肢,另一手奋力去攀断壁上的藤蔓。二人身,太沉重了,他的手臂瞬间被藤蔓划出血痕,跌跌拌拌地,往下坠。
与其说她紧贴在苏穆的身上,不如说是苏穆用身子围住了她。危险将至,他将“心爱之物”护在接触不到的地方。
无底深渊吗?耳边风声凌厉。前路未知,一颗心因为失重惴惴地疼着,只觉生命无依无傍,令人悲戚而绝望。这未卜的余生也许只剩下了一瞬,却有个人相伴,她竟知足了。
重重地跌在了地上,纵使叶?伏在他的身上,也觉得震荡入骨,痛得昏天黑地。
叶?醒过来的时候,已然是午夜,月明星稀,寒气逼人。本以为晃神过来,要徘徊在鬼门关黄泉路,一睁眼,还是活脱脱的那个天与地,她没丧命!
低头望向身下的苏穆,双目紧闭,满脸血污,唯一只臂膀,紧紧地将叶?揽在怀中,没了意识也不肯松手。
他宁死也不肯伤她分毫。
叶?胸口一阵绞痛,仿佛伤重是她自己。
一个长满荆棘的想法向她袭来——苏穆死了!荆南之君,鸾倾城主,为了她,死在了荒山野岭,他的宏图壮志,鸾倾城的复兴盛世,瞬间土崩瓦解,叶?满心期待的那个归宿,也从未来跌落下来……没有了苏穆,她又要做回叶子爷了,无家可归的孤儿。
叶?喘不过气来,听见自己少有的哭腔,期期艾艾地唤着他的名字。
苏穆呻吟了一声,痛苦地蹙眉,他吃力地睁开眼睛,认出了叶?。
他还活着!
一颗心又落回了腔子里。
叶?扶着苏穆靠在山石之上。
“苏穆君,可还好?”
“没事。”苏穆强撑。
她知他痛,脸色惨白,虚汗淋漓,仍端着一张无风无雨的面容,安慰自己。
她气恼他不知惜命,恼得没有道理,仿佛他要向她交代一般,仿佛他们息息相关。
她急急地责备起他,“方才,方才苏穆君为何要同叶?一起跳下来,又用自己的身子护着我?苏穆君不知自己身份尊贵,是荆南之主,不可有闪失吗!?”
苏穆并未察觉叶?没有来的怒气,只当手足关怀。“既视我为君上,怎么能至你于险境。就算拼了性命,我也要护你周全。可有受伤?”
苏穆望向叶?,抬手去抚叶?脸上的擦伤。
一只手臂鲜血淋淋。
叶?心疼难耐地握在了手里,还在流血,温热而虚弱,他的血与肉。刚才的盛气湮灭下来,心痛如绞。
苏穆一惊,见眼前的“小子”低垂眉眼,一个个滚圆的眼泪淌出来,落在自己的伤臂上。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喂,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叶子爷怎么……”
叶?抬眼,一双梨花带雨的眼睛,怯怯地望向他。惊鸿一瞥,像是在哪里见过,亦或,一直等待着,期许着这样的对视——似曾相识,又恍如隔世。他一向不问儿女情长,天高云阔,不为所动,此时,却被眼前的一双美目牵绊,令他无所适从。
苏穆怔住了,忘了言辞。
“疼吗?”
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叶?的手指在他的肌肤之上,他能觉察出她的小心翼翼。
叶?羞涩,松开了。
被他反手握回去。
“恩,好像疼吧。握着好些……”他佯装着伤痛,讨要她的怜惜,连自己都觉得荒诞可笑。
二人四目而望,也是正面交锋,灼灼的眼神缠绕在一起,电石火光之间,漆黑的夜,寒凉的荒林,岌岌可危的人生,通通落了幕,天旋地转的戏台上,空空如也,只有她和他,一场英雄美人的团圆戏。
叶?吓了一跳,她爱他,怎么发生的?在他为了自己舍生的时刻?
想起来,她当真也算死了一遭,前半生自由妄为的生命结束了,从此,她的心中住一人,牵肠挂肚,相思成疾,飒爽的侠女终成缠绵的思妇,亦悲亦喜,人生难断。
悬崖下无路可寻,苏穆动弹不得,只好静待支援。
二人坐在一处。出奇的静。
叶?打了个喷嚏。静夜中微弱的战栗。
苏穆抬手,用胳膊将叶?挽住。
叶?要挣脱。
“你别乱动,碰到了伤口,我会疼的。”他拿自己当个人质,挟持着她。
叶?望向苏穆受伤的手臂,不忍躲避,任由苏穆抱着自己。缩成一团,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暖和些吗?”他轻轻地问。
叶?点头。
“本君有很多属下,不知为何,唯有你,总想要护卫。”他以为自己失血过多,头脑昏聩,讲些有的没的,自己都深感疑惑。
“叶?也愿为苏穆君……”
叶?抬头,见苏穆痴痴地盯着自己。
“为本君做什么?”他很认真,像是孩子。
“……任何事情……”
“本君只要你在我身边,寸步不离。”他费力地将叶?往自己的怀中揽了揽,手臂上的伤口撕扯着,疼得值当。
他一贯深知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亲故旧知,相亲挚爱,皆是人世间奢侈的陪伴,聚散无常,九岁时候的梦姑姑是如此,今日,冥冥之中,被自己重重深院困住的依依也是如此……他却执着地要一个“盾牌”长相厮守,简直不讲道理。
世事不容他任性。
漫天星辰下,二人和衣而眠。
苏穆伤痛,沉沉睡去,双眉微皱着。
叶?偷偷望向他,露寒霜重,她怕他冷,往他身边蹭了蹭。她又望向天空,黑幕上被针孔扎出零星的小孔,透进光亮来——一个美妙而苍茫的时刻,暗夜潜伏,大地未醒,她爱上他的顷刻。
清晨,山崖上传来辰星的呼喊,一条绳索当空抛下来,二人获救。
第15章 风哨情深:[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