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芳娉长长地叹气,尘埃落定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身子跪下去,向懿沧群行了四拜的大礼,
“芳娉愿与晟睿君结为秦晋之好,望舅父成全。”
她失色地望向长姐,何故嫁给那粗鄙蛮人?
芳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为了她!
爱她的人屈指可数,最勇猛的要数长姐!疼她宠她护她卫她,都怕是错爱!太多了,太重了,盛情最是难却。如今,长姐的后半生也舍给了她。要她如何承担?
芳娉眼光失神,盲了一般,一字一句跳进舅父设计好的圈套,受死都冠冕堂皇,不容她挣扎喊冤枉。
“我皇甫三兄妹,二弟遭厄运夭折,如今,芳娉又要嫁为人妇,不能为亡故父母尽孝。恳请舅父应允,让小妹离樱前往祖坟,守灵祈福以替我与鸣儿尽人伦之责。”
她站在一侧,望着长姐哭。也只有哭,孱弱无力的她,无力反抗。
懿沧群一喜,拊掌大笑:“好,好好,果然还是长郡主识情知趣,按照我们懿花涧的规矩,二位郡主到底谁拔得这头筹,还是我晟睿侄儿定夺吧。”
随即,懿沧群命画师前来,吩咐将离樱和芳娉的画像送到懿花涧去,任由未来的驸马挑选。
姐妹?z从大殿走出来,两个人都恍恍惚惚的,知道大难难逃了,伸长了脖颈,候着大刀落下来,那等待的时光,最是熬人熬心。
离樱擦干眼泪,赌气似的,愤愤前行。
她叫住她,一声小妹,唤得离樱肝肠寸断。
离樱站定了,转过头望向长姐,一股难掩的愤恨冉升起来,从她的眼神里露出破绽。
芳娉察觉了,满眼疑惑,怯生生地询问,“小妹怎么了?”
“小妹何处此言?”
“长姐如今为了保我周全,将自己陷入苦海,你觉得离樱就能够在世上逍遥自在地独活了吗?”
芳聘抬手拭泪:“如今,鸣儿已经不在……我不能让小妹你再有闪失。纵使让长姐身陷泥淖,万劫不复,长姐也在所不辞,大不了一死了之……”
离樱摇头,神情坚毅:“没错,长姐可以自绝,而小妹却要负担着长姐的期待孤苦伶仃地活着。生苦,还是死更苦?离樱不敢断言,也不是长姐能够为离樱决断的。”
“小妹,你这是在怨姐姐么?”
芳聘舍身为她,她又岂会怨她,离樱拉起姐姐的手合在自己掌心,看着她的眼殷殷道:“姐,我们谁都不嫁那懿沧晟睿好么?若是我们宁死不屈,我们就能守住皇甫世家,舅舅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芳聘拿了绢子擦去妹妹脸上的泪痕,柔声道:“我们身为女子,又该怎么守,妹妹可曾想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固然可贵,若是连命都没了,日后又如何该与敌人周旋?屈服,有时候才能更快的达到目的。”
离樱双目异常明亮,坚定地看着她:“那不过是姐姐为自己找的借口罢了,屈服,只是向敌人献上我们的自尊,于事无补。况且如今二哥一死,我们不过一介女流,他纵然杀了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他若是真把我们怎么样了呢?”芳聘苦笑,“人为刀俎,如今我们连案上的鱼肉都算不上,所以我更不能让你有一点闪失,妹妹不必担心,纵然我嫁了他,也未必就是最坏的结局,最起码,这逍遥堂仍姓皇甫。”她眼睛幽凉,明灭着一道奇异的光,“我们的身份,姓氏、地位,是舅父不得不面对,永远不能抹杀的。”
离樱转身离去了。
芳娉呆然站在堂前,怔住了,她的戏,落幕了,台下的戏迷却痴迷着她,为了戏词里骗人的把戏,痴迷情伤,乱做盟誓,毁了一生。
她恨自己,险些要反悔了,一双手盘握着,生生掐出了血痕,想要告诉离樱,堂前的一幕不过是骗世人骗她的把戏……
戏台上的恩怨情仇怎么能信,不流血,不伤命,戏散了,才是血肉模糊的人生。
她要活下去,她要这荣华,这桩婚事她势在必得,谁也抢不走,离樱也不行。
芳聘送别离樱,独自回房,却见侍卫鱼贯进出,或捧或抱,拿的俱是殿中的物什,侍女们见她回来,焦急地迎上去禀告:“长郡主,涧主的人将咱们殿的品相好的物件都搬去了,都快要搬空了。”
侍女还未明其中的玄机,呵斥着武士们,“你们这是做什么?怎敢搬长郡主的东西?”
“涧主有令,不日懿花涧的第一勇士,懿沧晟睿,就要迎娶二位郡主中的一位,入主逍遥堂了。这些东西是要搬去新的驸马寝宫。”
又一计重击,她眼神迷离,不知疼痛。
芳娉失态地踉跄踱步,一把拽住懿沧武士,从未正眼看过的家伙,竟然高大得惊人,粗糙的粗布衣衫在她的指尖摩挲,像个粗鄙的大动物,跑来抢夺她的世界。
她夺过一只花瓶,有点歇斯底里地,“这是我长郡主的东西,谁都不能夺去——”
手上一滑,花瓶摔落地了,粉身碎骨。
整个人瘫软下来,跌坐在一旁。
她恨得牙痒痒……
怎么可以死——
她自己怎么办,她自己该怎么办?
一直坐到三更天。人去楼空,只一盏孤灯,扑朔迷离地燃着。
侍女怯生生地报了一声,“长郡主,涧主的人将咱们殿的品相好的物件都搬去了。”
芳娉惨然冷笑。
品相好?那些俗物算什么好东西?想着爹娘在世的时候,悠然河燕之山的多少奇珍异宝、和璧隋珠都送到皇甫世家的逍遥堂中。那盛况……珍珠如土金如铁,白玉为堂翡翠做马。
她爱的过往,金灿灿地迷住她的眼……逍遥堂的繁华盛况之中,那年的小姑娘,是万众瞩目的掌上明珠,尊贵至极。八岁的小人儿,过寿诞了,父亲送了一对夜明珠,命宫人镶嵌在鞋子上。夜里,她在悠长的回廊上行走,也如嫦娥一般,脚踩明月,足踏星汉。不,她就是嫦娥呀。
这天下的父母,哪个不是将儿女视若珍宝,但并非谁都能将夜明珠镶在儿女的鞋子上。是权力,是逍遥堂的那尊宝座,爱也是需要金银的代价。权力和金钱最能表达爱吧,至少,是她要的“爱”。
一张笑脸上,苦楚静静地流淌着。
曾几何时,她以为爹爹去了,至少还有巍鸣,终有一日,待他荣登大位,也会是荫蔽她的一片天,保她荣华尊宠,可是,连他也——
恨只恨,是个女人身,虽生在高山之巅大树之下,却仍旧是那枝蔓下的蒲草,可怜兮兮地恳求着大树的庇护,他们却负她而去……
区区妇孺,如案上鱼肉,何以自保?
芳娉抬眼望向侍女,泪眼涟涟。
大难临头,忽然坚定。狠狠地将头上的一只金步摇扯下来,带着她精贵的发丝,头皮一紧,一只魂都要从发顶拽出来,她要脱胎换骨,重新来过。
递给侍女,“塞给门外的看守,让他告诉舅父,芳娉有一事相求。”
从懿沧群处出来已经是清晨,一颗小小的太阳贴在远处的天边,没有热度,简直不像个太阳。芳娉随着个懿花涧的信使惶惶穿过逍遥堂。
画室之内,有股淡淡的墨香,令她恍然。
芳娉一抬头,见到一个与自己神似的女人面对面,心里很奇异地疼了一下。
墙上挂着两幅美人图,一副是她自己,穿着她最爱的百鸟朝凤大氅,人面桃花,满目春风。她简直认不出了。她嫉妒的人,不过是她自己,确切地说,是活在过去的自己,因为她的幸福永远消减着,一日不比一日。她并不觉得自己贪得无厌,那些荣光,那些宠爱,本就属于她呀,是命运残忍,从她手中夺了去。她不甘。
另一幅是离樱的画像,清清冷冷,疏疏淡淡,与世无争的模样。
生而为人,怎能不争?
信使指了指画像,“长郡主,这就是要送到懿沧涧去的画像。您过目。”
芳娉走到画像前,恨恨地将离樱的画像扯下来,晚一步,都想要反悔了似的。她泪眼盈盈,拿出了偷梁换柱的另一幅。
画轴滚动,徐徐地露出美人背影,站在轻风之中,不见容颜。是一副没有脸的画。
长姐如母,含辛茹苦地将她护着长大了,这一劫,算是她对自己的偿还吧……也是种应该。
芳聘决绝然,再次昂起了长郡主的头,喝令信使将两幅画像送往懿花涧的未来驸马处。
天亮之后,便有信使前来取画,她目送着两幅画像被装入盒中,嘴角笑意浅现。
第二日,她又做回那个温良淑德的长姐了。牵着离樱,穿着素服孝衣,唯唯诺诺地入了逍遥堂大殿,忍辱偷生着。
第27章 噩耗传音[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