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姜遇又从军营里调来一支亲卫守卫王府,谢汝的院子也加强了两倍的人手,日夜不休地有人巡逻,饮食用水也被人专门把手过关,陌生人一概不许放行。谢汝没有问为什么,姜遇在的时候她也若无其事,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她和姜遇心里都很清楚,这九日她的周围将会危机四伏。
原因就在于昨日举子案关键证据被查出,在后面的九日里只要没有意外,这件事将会被拍板叫停,十七名举子将被处死。
南安的刑法十分严苛,尤其是考试作弊,在南安,几代圣上都十分尊崇读书人,且尤为看中考试,杜绝一切作弊现象,为此,特意制订了相关刑法,作弊加诬告一事,将被判处以极刑。然而就是因为几代圣上都十分尊崇读书人,所以有一个法外容情——保延。
保延就是一个十分德高望重的文坛大家可以请奏保延将被判处死刑的人,让其缓刑,并给予为期一个月的重审时间,一个月之后,若查出真相与此前相悖就可以免除一切刑法,与此同时保延人可以参与查案,并且无论结果与此前相同与否,保延人都可不用承担一切后果,前提是这个被判处死刑的人和事与考试有关。
这看似对保延人十分宽容,实则弊处甚大。
若真相与此前相悖则无碍,若真相与此前相同,那么这个保延人的名声则毁了大半,还会得罪许多人,受人诟病。
身为一代文坛大家,名声尽毁,受人诟病,这本身就是巨大的酷刑,因此,从此项规矩立出以来从未有过一位保延人。
举子案的拍定,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这项规矩。而这道规矩的前提,则是锁定了唯一一个具有保延资格的人。这个人就是谢汝。
此案被萧相介入,所以拍定时间大大缩短,萧相权势滔天,不论此事究竟孰是孰非,就是“非”,在萧相的介入下,那也一定是“是”。这个时候,却因为萧相的介入被天下人认定,十七名举子冒死上奏一定是对的,这些举子就是因为他人作弊而被迫落榜的,一时间叫怨声四起,请求谢汝出面保延的声音也此起彼伏。
谢汝的太傅之职一日未卸,一日就要去宫里给太子上课,半日的课程一完,姜遇安排的侍卫就会护送她出宫。在举子案证据出来的第二日,十三岁的太子叫住了将要离去的谢汝。
“老师,您会去为他们保延吗?”十三岁的孩子声音仍是稚嫩无比。
谢汝头也没回,轻声平淡无波:“不会。”
太子追上来,执意看她:“为何?老师是这天底下唯一一个可以为他们申冤的人。他们都是我们南安未来的希望啊!”
谢汝轻轻拂开太子的手,对着太子行了一记礼,随后就步出了宫殿,后面的太子“扑通”跪下长嚎:“老师!您平日不都教导我要爱民如子,要尊崇文人士子,那些人就是国之将来,为何您却不愿意出手相救?”
任凭太子如何质问,谢汝往外走的步伐一点也没有滞顿。
其实这本就是一场进退两难的死局。
可那又如何?
谢汝望着天边那抹浮云,这世间尔尔,又有何可在乎的?浮云终日行,终不过过眼云烟,不沾衣袖,不裹己身。
回到府上,一个人在院子里吃过午饭,她又一个人出门了。
姜遇明里暗里都派了不少人跟着她,以防不测。无论是哪一党派,都有理由绑了她去,他是将领,虽不在北境,自也有众多事务等着他处理,他不能一直待在她身旁,所以只得派人保护她。
谢汝一直都处于默认的状态,从来没和姜遇谈论过此事。
谢汝出门不过片刻,远在军营的姜遇就得到了一个人的回禀。
“你是说先生甩开了你们,不知踪迹?”姜遇合上手中军务,颇为惊讶。
他派那些人跟着她从来都只是保护,除了有人伤她或有意将她带走会有人回禀他,其余诸事,他从不过问,那些人也不会回来回禀。但是谢汝不知道,她也不会去问。现下看来,她是不屑去问。她若有意隐瞒踪迹,自然有自己的脱身之法,她若无意隐瞒,自然也不会去过问此事,更不会去央求此事。
姜遇眉头蹙起,他不在乎谢汝甩开众人是为了做什么,他在乎的从来都只是她的安全。不过她既然有能力甩开这么多武功高强的侍卫,想必也有自保能力。想到这点,蹙起的眉头松了一些。
一直到入夜了,谢汝才回了王府,进院子时,看到姜遇的书房灯还亮着,就走了过去敲门:“殿下。”
里面的人不热不冷地回了一句:“进来吧。”
谢汝摸不准他是否因为自己把他派来保护自己的人甩开而生气了,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推门进去后,抬眼望去,姜遇正坐在书案前看军务,身上是一件深色玄衣,袖口紧贴手腕,利落精练,是他一贯爱穿的样子。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喜怒。
听见谢汝进来,他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折子,抬头看她,问道:“什么事?”
谢汝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说。
说我因为一些不能和你说的事而把你派来的人都给甩了?
可是这怎么说的出口?姜遇对她那么好,派人跟着也是因为担心她出事,他们成婚近两年了,夫妻一体,他也从不故意瞒着她什么事,她却对他始终隐瞒,什么都隐瞒。
察觉到谢汝的纠结,姜遇猜到是今天她甩开众人的事。
他淡淡地说:“时候不早了,早点歇息吧。”
谢汝点头,道:“你也早点休息,别太过劳累了。”
谢汝转过去准备离开,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然后灯被吹灭了。一室陷入了黑暗。
“你不用在意。”
身后那人低声道,声音低沉,给人以心安。
“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不用在意。”
他这样缓缓说着。
“随心而为。世俗,不过云烟。”
谢汝并没有太过在意那些人的指责和问诘或是请求。在她看来,有什么值得呢?她出生就是一个人,无父无母,利用,周旋,替身,总是缠着她。名利,财权,与她又有何干系?既不是她想要的,也不是她在乎的,只不过是别人硬塞给她的,从来没有想过,她想要吗?
现在却想用这些的收回来要挟她。
真是——
无以形容的可笑。
可是姜遇却误会了。
世俗。什么是世俗呢?
流言蜚语。
“对不起。”
她忽然说。
方才没能说出口的话,现在却轻易地说出了,也许是因为黑暗的原因吧。
“我今天去见了一个人,但是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和他见了面。所以,我把你给我的侍卫都甩开了。”
良久,姜遇才道:“没事。那些人我并不是监视你。我也没让他们把你的行踪告诉我。你以后若有什么事需要一个人,就甩开他们吧。平时就让他们一直跟着,以防万一。”
谢汝感觉心里好像被堵着了似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难受,不是那些人的强迫,不是流言。就是莫名的难受。她忽然想把什么都告诉姜遇,却又知道不能说。
她不是没说过谎,谎言不过几句话,没什么难的,可是她明明没说谎,却也难受得不行。
她强压着那股难受,道:“那先回房了。”
“好。”
躺在床上后谢汝发现不仅仅是难受了,方才的难受逐渐成了另一种难受,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脑子却格外空明,好像闻到了一股香味,有点熟悉又很陌生的香味。但又好像是幻觉,似乎是曾经闻到过的一种香味。
她侧过身面对着里面,姜遇洗漱要上榻也没发现她的不对劲,询问她的意见后就熄了灯睡下了。
半晌,谢汝却没有睡着,她强忍着难受翻身,脑中快速思索着如何不吵醒姜遇的前提下榻去。
她努力减缓呼吸,小心翼翼地越过姜遇下榻,悄悄出门去书房里拿药。
找了许久都没能找到对应的药,反倒咳嗽起来,见到手中的红色液体,她不甚在意地扯出帕子擦了擦,随后又找到了止缓的药,服下后总算好转了一些。她坐在一旁,想平缓了一些再回去。心里不合时宜地想,为什么要选择这么痛的毒给她?换一个或许她就不会那么着急地找解药了。
待了一会儿谢汝静悄悄地想要回去,准备上榻时却意外觉得气血上涌,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谢汝才有了一点意识,眼皮子却十分沉重,无法睁开双眼,但是意识还较为清醒,听得到外界的声响。
“查出来了吗?是什么毒?”
这个声音听起来平淡无波,却又似乎带了一丝紧张,是姜遇的声音。
紧接着,是片刻的沉默,然后传来斟酌过的声音:“回禀殿下,正在观察中,在下——一时半刻也——”
“一时半刻?”
谢汝听出了较为冷森的怒意。她从来没见过姜遇动怒。在所有人的口中和她的眼中,姜遇一直都是温和的,平淡的。有时她甚至觉得,姜遇怎么可能是个武将,他应当坐在书房中捧书详读,在朝堂之上指点江山。而非——手握冷兵,踏尸山血海。
尽管是当初面对太后,也是麻木的冷意,听不出怒意,只是冷。可是他现在居然对一个医士发怒。
“——三天两夜也叫一时半刻?”
原来她昏迷了那么久。
她想动一动,一点点也行,让他看到,知道自己没什么大事,毕竟她吃了止缓药,虽不能完全解毒,却也让这毒无法继续侵害五脏六腑。可是哪怕一根手指也不受她的控制。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楚然说话了:“殿下,陈大人带着一众官员和文人求见先生。”
谢汝微疑,为何要见她?须臾,她想起来了,还有六日就是保延的最后一天了。
她一直都想知道,姜遇想不想让她去保延,可是一直没问,想了想,其实问与不问已经没什么作用了,不过此时,她倒很想听他的回答。可是等了半晌也没听到他的回答。后来,只听得关门的声音,应该是楚然出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好像可以动了,试着睁开眼睛,入眼的却是豆大的烛火映着整间屋子。身旁坐躺着姜遇,他应该是洗浴过了,穿着月白色的中衣,手里捧着一本书册。
谢汝从下往上看,发现是《诗经》。
看了一会儿,姜遇发现她醒了,便放下了书册。
“醒了?身子有何不舒服的吗?”
姜遇没问她为何在没有服下解药的前提就醒了,只是问着,她是否不适。
谢汝尝试着开口:“毒……已被暂时……压下。”
姜遇皱眉:“你知道你是中毒了?”
谢汝又道:“毒发前我吃下了止缓药。”
姜遇沉吟:“那你知道,如何解毒吗?”
谢汝摇头,姜遇沉默。
她有气无力地动了动身体,像是想了很久,久到姜遇以为她不想说话了。
“明天,你送我去一个地方吧。”
谢汝要求姜遇一人送她去,不带任何侍卫,姜遇驾了辆马车,按照谢汝的意思避开了所有眼线,他抱着她弃车悄无声息地出了城。
根据谢汝的指示,两人走了半个时辰,到了君山脚下的小山丘上,远处时看不见任何除了泥土植物动物的东西。走近了才看到两三间小茅屋。
一条河流绕着茅屋半圈,一条竹修栈道连接了河两岸。
屋前有座小茅亭,里面仅有两张板凳和两个竹躺椅并张小破案,很有历史的感觉。小破案上有沏茶工具但看上去很久没用过了。除却沏茶工具,剩下的,就是一堆酒瓶子,东倒西歪。
第103章 旁观[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