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常年下地干苦活，风吹雨打，土里刨食，身体都比较皮实。因此，董山虽然遭遇了那么严重的殴打，却并没有伤及筋骨，只在床上养了五六天的功夫，背后垫几个枕头就可以在床上坐起来，自己扒拉饭吃了。再过一两天，董山便能下地走几步了。
当第一次起来走路的时候，董山觉得人特别舒畅，让田翠扶着他的胳膊，在自家小院里走了一圈，舒展了一下筋骨。期间，田翠和董松陵都变着法儿地套话，想掏出董山心里藏着的，尤其是想问问到底是怎么被打的，谁打的，李凤娟是谁。
可董山一瞄他爹娘的眼睛，就能立即明白他们心里想什么，总是不多说，只要问到些董山藏到心里的事，他就保持沉默，低头胡乱地瞅那黄泥土地，从不作答。这期间，王枰和黄尿壶也来找过董山，在董山家里站了站了，他们讲了些村里的新鲜事给董山听，董山却只是淡淡地一笑，并不上心。待恢复到完全能自由行走，且能跳起来半尺高的时候，董山也还是不出门，他就像突然变成了一只沉默的狗，只是宅在家里，守在家里，丝毫没有了昔日追兔套鸟的活泛样子，也似乎一次挨打，让他真正的成了男人，有了男人的稳重与成熟。空闲时，他让田翠到村里铁匠于老大家里，帮他找些铁片，自己又削了一些木条，在家里天天宅着做老鼠夹子，做了一个又一个，一天能做十几个。这样做了七八天，大约制造了百十个的老鼠夹子，董山便请他娘田翠到董村长那里弄了个证明，搭董圈子的马车又去了一趟集市，把老鼠夹子卖了个精光，买了一把生铁做的，半尺长一寸宽的西瓜刀，又买了一些家里的日用品。回到家里依旧又变成了沉默的狗，要么睡觉，要么起来做老鼠夹子。若要说有变化，只是去集市买了西瓜刀之后，董山总是趁田翠和董松陵睡了的时候，起来磨那把刀。生铁铸造的西瓜刀，刀背有一个指头那么厚，刃也不锋利，但经董山三五天的磨，已可凌空削纸片了。
见董山变成这个样子，田翠和董松陵都异常担心，生怕这孩子憋出问题了，多次鼓励他到村里走走，但董山嘴上答应着，却总是一笑了之，并不出门。
尽管董山是偷偷在田翠和董松陵睡了之后磨刀，可还是在一个晚上被起来撒尿的田翠发现了，问他：“这冬天也没有西瓜可杀，磨刀干甚？”董山却不回答，继续磨，似乎永远都觉得那刀不够快一样。
田翠听着每一声呲呲的磨刀声，就觉得是在磨自己的心儿，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来。田翠也不动声色认真地端详过董山，却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来。董山虽说话少了，但每日也是自得其乐，安静自然的过日子，在老烟筒村这样没有大山也没有大河的村子，宅在家里，他又能惹出什么事来呢？他又有什么大风大浪好掀呢？田翠琢磨了多次，便也习以为常了。
不觉一个多月过去了，深冬已经来临，天气越发地冷了。不巧，又连刮了几阵北风，村里的树枝都变成了光胳膊。老烟筒村南边小河边的衰草也由金黄转成灰黄，有几处焦黑的一大块，那是顽童放的野火留下的痕迹。太阳好的日子，偶然也有一只瘦狗躺在麦场上；偶然也有一二个村里人，穿着破夹袄，拱起了肩头，或者蹲在太阳底下捉虱子。要是阴天，北风吹那些树枝叉叉地响，彤云像快马似的跑过天空，麦场上就没有活东西的影踪了。全个村庄就同死了的一样。全个村庄，一望只是死样的灰白。但这个时候，村里却接到了乡里的通知，轮到老烟筒村的劳力到涡河挖河了。
在纯真年代时期，有上面派活下来，对村里来说是美差，可为村里赚些外快，村民也喜欢做外面的活，这样可以增加清闲季节的额外收益。但对村民来说，却也是选择地看的，有些活就不一定是好事，譬如挖河这样的工。因为挖河太苦了，大冬天，冰一脚泥一脚的，弄不好就要得冻疮，又痒又痛，且去了工地就要驻扎一个多月，对于一项喜欢宅在家里且喜欢猫冬的北方人而言，这样的活当然不受待见。因此，遇到这样的活，总会有不少村民找理由不想去，宁愿不赚那几个工分。但上面分派任务，说是村民有选择的自由，若村民若实在不配合，还是要使些硬办法的。
董村长等了几天，见无人愿意去，便召开了村集体商讨会，说他清楚，知道分派这样的苦活村民有意见，但现在，他决定减少村里的提留，把一日的工分提高一倍，他想，这样大家总满意了吧。但还是做不动村里的工作，董村长又加码了措施，要求村里有两个以上劳力的，若选择不去出工，明年春天收割麦子，每家匀出10斤来，分给今年去出工的。整个老烟筒村，劳力两个以上的有一百多户，那就能运出一千多斤。若这一百多户不出工的多，出工的少，这则是一个好措施。但是，如果出工的多，不出工的少，被匀的少了，想多得的就多了，也就没有多少收益了，村民一合计，觉得这一措施是哄鬼开心，不划算，且村前村后的，拿别人的东西来增加自己家的收益，总觉得不地道，因此对村民也并没有什么刺激作用了。董村长见村民还是无动于衷，啪地一拍桌子说：“咋回事？你们的觉悟呢？你们的思想怎么这么落后？”
村民都转了脸不理会董村长的喷火。因为村民知道，董村长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啪完了桌子后，保准又会坐下来和气地与大家好好商量。
果然，董村长又坐了下来，一脸的和颜悦色，说：“乡亲们，我知道大家的苦，但大家好歹讲点政治，以后让我也好在上面帮村里说话不是？”
正当村民都没有响应的时候，董山突然站出来，说：“我去挖河。”
坐在董山旁边的田翠，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段时间沉默得像条狗的董山哪根筋不对，突然变得这样积极了，一时吃惊，便伸手摸了摸董山的脑门：“我的儿子！你不是被人打坏了脑袋吧？”
忽而，田翠哈哈大笑起来，众人皆不明白咋回事。
村民只看到田翠显出极其惊愕的样子，一会儿像木鸡似地呆在那里，一会儿又似疯癫了一般蹦蹦跳跳。田翠在惊讶什么呢？她是惊讶自己的儿子刚才说话居然不口吃了，她惊奇的是看到一个原来温驯得像头羔羊的儿子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惊奇的是他发出那样强大的稳重而又连续的声音。田翠笑了一会儿，蹦蹦跳跳一会儿，大声地向乡亲们说：“那么你们没有觉得，我儿子当着这么多人说话，不结巴了吗？”她真想让村里所有的人都听见。
村民也都吃惊，这才注意到董山的结巴好了。“是啊！”赶一趟集市，挨了顿打，但却治好了结巴病，似乎看到人也不缩头缩尾了。
董山不理会田翠的惊讶，痴痴地一笑，那笑里有说不出的内容来，语气缓缓而认真地告诉田翠：“娘，我比以前还清醒呢！”
田翠见董山并没有傻不愣瞪的表现，似乎是稳重而大胆了，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便接着董山的话，嗓门大大地说：“俺家董山去！”
董村长大喊一声：“好！”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才是好榜样，就该这么积极。积极是能治病的，你们看，咱村董山，因为积极，口齿都好了，你们呢？却因为自私自利，面对事情连个口吃都不如。我决定，前十个选择去出工的作为第一梯队，明年收割麦子后从村里的提留里，每人再奖励10斤麦子。”
董村长话音没落，他身边的董黑子突然站起来，声音洪亮而坚定地说：“村长，这次我亲自带队。”
董村长拿眼楞了董黑子一下，心想，老子不加码你就不说话，你还是生产队长呢，却比村民还势利。
这时，呼啦啦又站起十几个村民，说要去挖河，董村长点了黄尿壶、王枰、韩飞全、皇甫游等八最先站起来的人，加上董山和董黑子，正好十个人，说先组一个队吧！让生产队长带队，他们先去，其余的以后再说，便挥手散会了。
第二天早晨，董圈子赶着马车分批送村民过去，十个人分了两批，第一批是董黑子、董山、黄尿壶、王枰、韩飞全。
田翠帮董山收拾了被褥，打了包，然后又煮了几个鸡蛋，偷偷塞到包里。
董山在屋里，趁田翠不注意，偷偷地把那把西瓜刀揣在了怀里。
虽然是套马车去的，但为了不让马太累，也是缓缓地走，并不比步行快多少，从老烟筒村到涡河的挖河工地大约需要一天的时间。路上无聊，黄尿壶打开话匣子，拿董山赶集捡媳妇的事儿，调侃了一下，但却见董山一脸冰霜，众人也觉得不能在别人伤口上撒盐，也就无人理会他。黄尿壶只得知趣地闭上了嘴巴，听那黑马呼哈呼哈地走路。彼此沉默了许久，不爱说话的董山，却主动与董圈子攀谈起来。董山问董圈子说：“咱这个乡有多少村？”董圈子说：“你问我可算问对了，我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跟着俺爷赶脚，这个乡没有我不熟悉的。”董圈子说起这个乡下辖的村来，如倾盆倒豆子一般，说咱这个乡有杨湖、刘楼、干庄、顾庄、寇店村、大盛村、苏楼村、大王村、刘桥村、簸箕杨村、宋庄村、苏湾村、郭庙村、大田村、李油坊村、赵楼村、李八桥村、杨虎头村、水牛张村、吴小庙村、荆庄村、田庄村、秦楼
第14章 磨刀[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