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小李庄,银白色裹着古色古香的气息,令人迷醉。
董山一根草绳捆着破烂的棉袄,一头密厚且乱蓬蓬的头发似黑色的帽子,额头前的发丝儿上还挂着几绺冰凌子,那是融化的雪冻结而成的。尤其是那悬掉得过高的裤脚下,因为没有穿袜子,而露出一截冻得红红的脚杆,显得十分破落。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条灰溜溜的狗,悄悄地潜入了别人的领地。
村口,还没人走出“石镐儿”,因此,他的窘迫倒不用担心外人的嘲笑。因为心里有着念想,虽然经历了一夜步行的辛苦,却一丝也不显得疲惫。他麻利地爬上了“石镐儿”,在攀爬的过程中,还顺手捡了一根木棍拄着,也好让手里有个护身的家伙。
他站在“石镐儿”上看极目远眺,小李庄比董圈子口里讲的更显壮观,土坡、树木、房屋全都笼罩上了一层白茫茫的厚雪,江山万里,变成了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
村周,那落光了叶子的树木上挂满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银条儿,后山上那些冬夏常青的松树和柏树上则挂满了蓬松松沉甸甸的雪珠儿。一阵风吹来,树木轻轻地摇晃着,那美丽的银条儿和雪球儿就簌簌落落地抖落下来,玉屑也似的雪末子随风飘扬,在清晨的阳光下幻映出一道道五光十色的彩虹。
村内,厚雪封锁着所有的庄稼院,庄稼人都忙着清扫自家院里和门前的积雪,从外面看起来,小李庄的住户好像被这场厚雪压得死气沉沉了。只有各处庄稼院的狗,早就悄悄地跑了出来撒野,在茫野的雪地里奔跑,追逐,咬仗,在雪地上打滚儿。
“石镐儿”上,风稍显得有些大,丝丝冷气钻入他的脖领子,董山打了一个寒颤,便四处寻找有什么东西可以防风。董山扭脸,竟然发现“石镐儿”上有人扔的一件灰黑色的破夹袄,他走过去捡起来,见那破夹袄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便随意撕扯了一下,撕巴成一个半尺宽一米多长的长条状的厚棉条子,随意的缠在了脖子上,犹如围巾。
一阵风又吹过来,那棉条子随风摆动,他又紧紧缠了一下棉条子,拉得高些,遮住了冻得僵硬的脸。
这时候,村里已开始热闹起来,各个庄稼院里不断地冒出人来,在热热闹闹地打扫完自己院子里的雪后,庄稼院和庄稼院之间很快恢复了交通,庄稼人和庄稼人的交往也跟着恢复了。人们变得异乎寻常地好动,生活变得异乎寻常地活跃,这或许就是瑞雪兆丰年的景象。每个人都感觉到,内心中有一件快活的事情,使自己不能在雪后安安宁宁待在屋里头,开始走出来耍雪赏景,都感叹着冬天的第一场雪如此突然而令人惊喜,畅想着瑞雪兆丰年。
那时候,村里虽然吃的是大锅饭,但在农闲时节,村民还是都选择自己开小灶,只要他们有做饭的粮食与柴,便有了自由煮饭的快乐。因此,有的人家已冒起袅袅炊烟,那烟筒里冒出的烟弯成弓形,一忽儿又在天空散开了。
董山并不想现在就被人发现,他在思考着,该如何找到李凤娟的家,该如何去敲开那家的门,该如何问个清楚“为什么自己救了人却被打昏了扔在瓜棚边”,他心里有太多的问题,等着他去求解,但现在他需要时间,需要好好观察一下这个村的动静。于是,他在“石镐儿”上找了个稍高的垛口,走过去,轻轻俯下身子,避免碰掉垛口上的雪,以遮挡自己。
他需要等待,以寻找最佳进入小李庄的时机。
这时候,一群狗纠缠着往“石镐儿”这边跑。在那群狗中,有两只跑得特别快,一只是黑色的公狗,一只是白色的母狗。那白色的母狗在前面跑,黑色公狗在后面拼命地追,后面则有一群狗拼命地尾随,不知道是追那只公狗还是追那只母狗。
待跑到“石镐儿”旁边的一片空地上,母狗停下来,回过头来,哼哼唧唧地看着那只追上来的黑色公狗,却没一点凶意。那黑色的公狗和董山见过的千千万万条狗一样,它并没有什么显著的特点。甚至,它的毛色要比别的狗更加凌乱一些,那毛发犹如董山如鸡窝一般的发型,身子也不比别的狗更加壮实一些,只是更加紧实罢了。黑狗轻轻地走到白狗的身边,在白狗的身上左右、上下地嗅着,然后,非常大胆地在敏感的地方表达自己的爱意。白狗似乎并不讨厌黑狗的大胆表白,回应着黑狗的示爱,也用舌头送以温柔的舔,这是这种动物特别的示爱方式和感情表达,两只狗互相用头蹭着,轻轻地转圈圈,一黑一白,犹如一个旋转的太极圈。
正在此时,后面的一群狗便追了上来。
那黑狗便停下了与白狗之间的情感倾诉,不吼不叫,像一个很有身份的武士,威严、老练地蹲了下来,在那里雄纠纠气昂昂地张开胸脯上绒样的长毛,正对着那群追上来的狗。那群狗立即停住了脚步,齐刷刷地站成一排,犹如一列士兵,龇牙咧嘴地对着那只黑狗,口里不时发出杂乱低沉而严肃的呜呜呜的声音,充满了威视力。但黑狗似乎根本不在乎他们的威视,镇定自若。那只白色母狗,后退几步,悠闲站着,却并不来帮那只黑狗。
董山在石镐儿上这才看明白了,原来是那只母狗到了要找伴侣的年龄,那只黑狗及后面的一群公狗都在狂追,以获得它的爱。一般而言,母狗一般是二八月才到相亲的时节,这个时候有了爱的需求,似乎来得早了点。但越是如此,物以稀为贵,正因为稀少,所以,争风吃醋的公狗就非常多。那条黑狗大概眼下是追得最快的,暂时获得了那只母狗的赏识。但白狗与黑狗却似乎先前并不相识,所以并不是患难的一对儿,它暂时赏识了黑狗的奔跑速度,却还要看黑狗的战斗能力,爱情要靠黑狗自己争取。
汪!一只灰白相间的花狗,突然叫着冲了过来。
黑狗却并不急,待那花狗冲得近了,就地一滚,仰面朝天。
站在石镐儿上的董山,看着这场好戏,思考着如何进入小李庄,去解答他心中的谜团。他本对黑狗寄予厚望,以为它能英雄地为爱情不惜一战,此时不禁对黑狗大为失望,心想,怎么还没有开始战斗,便选择了躺平。然而,董山尚未反应过来,那仰面朝天的黑狗,却突地由下而上,猛然扑出一张血盆大口,掐住了那只花狗的脖子,死死地咬住不松口。
那花狗收不住奔跑的速度,头往下突然砸去,翻了个空中跟头。黑狗就势打滚,闪电般地窜了起来,往前一扑,两只前腿早跪在了花狗身上,狠狠地掐着花狗的脖子,死死地把花狗摁在了地上。花狗惨叫着翻滚扑腾,却因为没有着力的地方,一点也动不得,只能疯狂地挥着两只前爪,不断地撕抓黑狗的狗脸,不一会儿便抓得黑狗满脸血。
黑狗依旧死咬着花狗的脖子,无论花狗如何撕咬,它就是不松口。一忽儿,董山便观察到花狗脖子处,有一片雪儿融化了,显然是流出的热血融化了积雪。那花狗最后蹬了几下两条前腿,眼看着不动了,一命呜呼。
黑狗松开嘴,拿眼盯着后面的一群。
后面那群狗看到花狗突然没有气息了,便是一阵地躁动,全都不时地上下交替着挪动两条前腿,呜呜呜地发着战斗前的警告声。那黑狗狂叫一声,一咬牙,缓缓向前走了几步。那群狗急速后退,却并没有转身跑,再次与黑狗形成了对视的状态。
黑狗嚎叫一声,发疯般地窜进狗群,对着最前面的一只黄狗,扑过去狠咬一口。那群狗见黑狗先出击了,便呼啦全扑上来了。董山心想,这下黑狗肯定完蛋了,一嘴难敌群口,好狗架不住狗多。他正想找个土坷垃或碎砖头扔过去,吓一吓那狗群,帮黑狗一把,成全了它的为爱决斗。正当他要动身去找土坷垃的瞬间,他突然发现,那只黑狗咬了最前面的那只黄狗一下之后,见群狗扑来,没有恋战,却一个急转身,向狗群外跑去。董山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跑是对的。然而,那条黑狗虽然跑了却并非逃走,而是围绕着雪地上的一棵树转着圈儿跑。那群狗便转着圈儿追,很快拉出了一个大约十米左右直径的大圈儿。董山这才明白,黑狗是打一枪换个地方,要在运动中歼灭敌人。那群狗疯狂地在后面追,但只跑了三两圈,便已经拉成了一群头接尾、尾接头绕树转圈圈的样子。转了大约三四圈,跑得最慢的一只小灰狗已被黑狗反过来追上,纵身一扑,扑倒在地,顺势咬了一口。那小灰狗一声惨叫跑圈外,又哼哼唧唧地跑开了,不知道去哪里了。其余的狗继续转圈圈追,转了不大一会儿,已有三只狗惨叫着跑出圈外儿。最后,就剩下两只狗在追。
那只白狗先前还悠闲地站着,现在已安静地卧着,犹如看戏。
这时,黑狗并不急着追上狗群中那只跑在最后一名的,它放开四条腿轻松的跑着,与那两只狗保持一定的距离。
一会儿,三只狗几乎拉成了相对均匀的距离空间,围绕着树继续转圈圈。
董山看得惊奇,觉得这黑狗倒是很会打架的狗。
剩下的两只狗转了许久,很快气喘吁吁了。此时,黑狗猛然加快了跑的速度,战局瞬间变成了黑狗在追杀两只狗的情形。那剩下的两只狗,一个是黄白相间的桃花色公狗,一个灰狸色的公狗。此时,见黑狗反倒跑在了他们后面,都不觉一惊,突然,同时停下来,不再转圈,一起回头,并齐呜呜呜地对着黑狗,不时扯动?牙,尾巴垂下伸直。
董山明白了,那黑狗刚才故意放慢速度,是想累趴下那群狗,因此,它跑的时候压制着速度,甩开四蹄,却是为了尽可能轻松省力地奔。现在,它收住脚步,开头的紧张已然过去,它现在似乎要让每一个关节,每一条筋肉都轻快、舒展,它似乎已有必胜的把握。
黑狗狂叫一声,一咬牙,纵身窜向最后剩下的那两只狗。那两只狗本想合力干掉黑狗,但刚才的一番奔跑,他们确实太累了,正在喘息着,也可能在互相观望着,谁先往前冲呢?却没有想到,黑狗一对二,不但不怯阵却竟然率先进攻了,完全出乎意料之外,被黑狗窜过来一冲击,双双摔倒。黑狗一个急转身,又要窜过来。那两只狗见黑狗动作敏捷,大势已去,都有怯意。其中,灰狸色的那只公狗,忽地爬起来,唧唧地哀嚎着跑开了,单留下条花色的公狗,一狗对黑狗。那条花色黑狗看看远处的白狗,非常不情愿地缓缓后退,然后转身也跑了。
第15章 黑狗[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