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不去!”李汉决绝地说,“我不能把闺女送人,命不要了也得留下最后一个脸面,这是咱庄稼人的尊严。”
“爹!万一,他是伤重……”李凤娟喃喃地说。
“我查看过的,皮肉伤,要不了命,他心里若有你自然会来,若没有你咱也不能去,送上门了人家也不会真的能珍惜你。更怕的是,万一咱去了,人家又拒绝了,那咱的脸面哪里放?闺女,要是找不到一个尊重你脸面的人,你嫁过去也有受不尽的委屈,等待你的比死还难受,那种感觉爹是知道的。”李汉毅然决绝地说。
“爹!可我。”李凤娟啜泣了又啜泣,“我怕!”
“哎……”李汉一声长叹,这是他这段时间最闹心而又最无奈的事,眼看要瞒不住了。
在秦楼村,那老中医帮李凤娟看病的时候,一番望闻问切地诊断,便通过脉搏的变化,探出了李凤娟怀孕的事,并知道,已有三个多月了,悄悄地告诉了李汉和李田。那一瞬间,李汉便明白了李凤娟为什么跳井,明白了董山是救了他闺女的恩人,明白了姑娘心里的苦。他让李田发了誓,拼死也不能往外说一句。李田对天发誓:“再说一句,我李田不得好死。”一路上,李凤娟昏昏沉沉,醒来也只是挂念董山的伤,念叨了几句,并没有来得及讲述为什么跳井。李汉和李田心里却是明白的,也有意瞒着同去寻人的人,一路也未细问。回到家后,李凤娟身体虚弱,持续发烧,又将养了三五天,这才好转。李汉见闺女好转了,才向她详细问了情况经过。听到张侯生欺负了他闺女,他的神态就像护犊的老牛那般愤怒,如果张侯生在眼前,他能一伸手就能抓住这个坏蛋的话,他马上就会用那握过老镢头的手,把他们的脖子卡断!同时,看着眼前寻死不成的闺女,又气又恨又怜惜,心像刀扎一般难受!直骂那张侯生是个畜生。可这个世界上畜生往往是逍遥的,就像那张侯生,他不负责任地辜负了一个单纯的乡村姑娘,之后便如一只野狗在一棵树上撒了一泡尿一样随意,再潇洒地跑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李汉一个偏远小村的农民,除掉叹息,这时候的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可五十多年的人生阅历却又让李汉清晰地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旦闺女未出门便怀孕的消息传了出去,他在小李庄将面临口水泛滥,闺女也会有遭不完的无形的罪,下半生便难有幸福的日子。
这段时间,李凤娟心里愁绪丝丝,几欲将自己憋死。悄悄暗恋的张侯生抛弃了她,生死相遇的董山或许也只是一场没有结局的梦,她感到自己的心上一刀又一刀的划,觉得活着痛苦,死了倒干净,可经历了死而不成的一番折磨,又不忍心独留悲苦的父亲,抛弃父亲而去,竟然也是刀割一般地痛。若是轻易找个人家嫁了,自己那一腔追求爱情的梦竟然如肥皂泡儿一样,砰地就破碎得连影儿都没有了。掂量着心里的思念,她还是觉得董山是她的希望,可爹要面子是不会轻易允许她主动出击的。她也思量了,若是主动出击再被拒绝了,她也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忽而她又想,董山或许是爱她的,但董山的父母又是否能接受她呢?谁会愿意娶个媳妇带个仔呢?
“别多想了,明天我找李田村长,请他牵个线,找个厚道人家!”李汉叹息着说。
“我!”李凤娟哽咽着,迟疑了一会儿说,“哪有那样的厚道人家呢?”
李汉吧嗒吧嗒又抽完了一支卷烟,把烟屁股狠狠扔在地上,又踩了踩说:“娃,有些事,我得告诉你。”
“爹,你说。”李凤娟答。
“其实,你也不是我的种,你娘也是在娘家门上叫人下了种,才有了你。”李汉一脸的严肃,似乎在痛苦地回忆着往事,“那时候,我复员刚回村,经人介绍娶了你娘。”
“啊?”李凤娟一时惊讶得不知道说什么,李汉突然说出的事,超出了她的想象力。她在这种情况之下,能够说什么呢?她觉得,她什么也不能够说,就默然不语地站在那里。
“你娘进了门,我才知道,她肚子里有孩子。”李汉说,“但我只能咽下那口气,人都进了家门能怎么样呢?我是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吞。”
“你不恨娘?”李凤娟迟疑地问。
“恨过。”李汉说,“但我后悔我恨过,我太不是个男人了。”
“为什么会后悔?”李凤娟又问。
“你娘生你的时候,我请了个大夫接生,那大夫是个势利之徒,想要一些好处费。我当时复员回来,是有一些积蓄的,但我当时想,生不出来正好,生下来死了也好,反正不是我的种,顺其自然,听天由命。”李汉痛苦地咧咧嘴,那往事犹如电影一样呈现在眼前,“却不想,你娘生下你,自己却大出血,那大夫磨蹭着要好处,耽搁了抢救时间,结果你娘死了。”
李凤娟惊讶地看着爹,她没有想到,在爹的心里,还藏着这些沉重的事情。
“我很后悔,是我的小气害死了你娘。”李汉觉得有个什么东西在他心的深处刺着,又连肉带血的撕了开去,一寸一寸的割着般的痛着,“埋葬你娘的时候,我看着她的尸体我狠命地抽自己的嘴巴子,我恨不得杀了我自己,我就是个畜生,我扛过枪,打过仗,见过那么多死人,可我从没有害过人,可你娘是我害死的,我害死了自己的老婆。这个事压在我心里二十多年了,我没有说过,但却每一刻,都在我心里杀着我自己。”
“爹!”李凤娟哇地哭了出来,走过扑倒在李汉的怀里。
李汉抱着李凤娟,摸着她的头,她那一头秀发淹没了李汉那充满老茧的手。李汉眼睛里噙着泪,又说道:“后来你渐渐长大,越来越像你娘,我就更加思念她,下决心要好好养你,不能让你受半点委屈。即便是有机会续弦,我也选择放弃了,我只有你,我想让你过上好日子,不想也不愿意你受一点委屈。却不想,你竟又遭遇与你娘一样的命运。”
父女都沉默了。
痛苦的回忆,蛇般地撕咬着李汉的心,纷杂的思绪像黄蜂似的嗡嗡乱飞。
李凤娟此刻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她回忆着与父亲相处的一幕幕,想着父亲日日把她宠得如心头肉一般,不觉鼻子又发酸。她认真地端详着父亲,她才发现他竟如此苍老:臃肿的破袄里裹着他干瘦的身躯,脖颈细长多皱,毫无光泽,就像一截脱水的老苦瓜;背弯着,两个肩膀一高一低,两鬓是稀疏花白的头发,犹如一块沾了白粉的老鼠皮。
李汉又点上一支卷烟,缓缓地抽了一口,这一刻他竟然感觉是那样的有气无力。
他咳嗽一声,缓缓而坚决地说:“这一次,给你找婆家决不能瞒着人家,有合适的咱就出门,没有合适的,爹和你一起养着,咱也能活下去。”
李汉那苍老的声音,无奈,干涩,让人想起冬天被风剥去最后一片叶子的树。
第19章 寻婆家[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