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李凤娟出嫁远去，一种从来没有的孤独感正把李汉包围。他苦闷地正自在院子里看着老榆树发呆，这当儿，突然他眼前红影闪动，几个人奔他家小院里来了，一忽儿就到了院子门口。
李汉使劲擦了擦眼睛，没错，一眼便认出，那红色的人影儿，就是自家刚嫁出去的姑娘李凤娟啊！不禁大为吃惊。旁边的两个人是铁匠家的俩小子，李三娃和李四娃。那奔在前面的是一条小灰狗，是铁匠家的狗。
那身边的小伙子是谁呢？那人敞怀披着军大衣，褂子的纽扣也是解开的，胸前模糊的一片血，右手搀着李凤娟，呼哈呼哈地喷着白色的热气，光着脚丫子踩在雪水里，犹如下山的土匪一般，消瘦的脸上挂着一丝刚毅，嘴角挂着血迹。怎么那么眼熟？他又擦了擦眼，突然就认出来了!是他，是那个井里救他姑娘的人，凤娟口里的董山。虽那天是匆匆地看见，虽那小伙子被打得鼻青脸肿，血流满面，但李汉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怎么来了？他们怎么一起回来了？陈大刚呢？那头驴呢？李汉又惊喜又惊讶又害怕。惊喜的是终于盼来了董山，惊讶的是姑娘怎么又回来了，害怕的是陈大刚能这么怂？李凤娟怎么跟着董山回来了？他第一眼看到那飘动的红影时，就知道这恐怕要有大事发生了。李凤娟茫然地看了一眼李汉，有气无力地说：“爹！我回来了！”李汉搓着手，砸巴着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这刚嫁出门的姑娘又回来了，当爹的又能咋说？
董山拿眼看了一下李汉，眼睛里闪着莫名的光芒，欲言又止，想叫声大伯，可又觉得似乎不妥，心里又翻腾起被他喊人群殴了的痛苦来，那声“使劲打，打死了我负责”的撕心裂肺的呐喊，是这些日子在他脑海里翻腾最多的话，似乎又在他耳边响起，回旋不断，他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声音，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那割肉般的痛来。而他现在回来，是要娶这人的姑娘啊！这人是要做他的老丈人的啊，那被打的仇，看来只能是不了了之了。
董山嘴角抽动了几次，终于还是挤出一丝声音来：“大爷好！我是董山。”
李汉依旧搓着手，仍是不知该如何回答，示意他们进来。
董山便搀扶着李凤娟去了西屋，那是李凤娟的房间，三娃子和四娃子也跟着进来了，那条小灰狗更是摇着尾巴，前后左右地打转转。
李汉在院子里踱步一会儿，突然像想起了什么，赶紧往外跑。
董山把李凤娟放到床上坐下，本想出来与李汉交流一下，但出门已不见人了，正琢磨这人怎么跑了？拿眼看李三娃，似乎在问李三娃，这老人怎么突然跑出去了。李三娃不待董山说话便说：“他肯定是去找李田村长去了。”董山眨眨眼睛，似乎又在问，这点事会惊动村长大人？李三娃还是不等他说话，又赶紧接着说：“你傻啊？这可不是小事儿，你等于抢了别人老婆，说白了是抢亲，别人会这么怂？说不定是一场风雨。”说到这里，李三娃向李四娃说：“四娃子，去告诉咱爹娘。”四娃子也赶紧跑出去了。
这才过去两三个小时的时间，等李凤娟再次回到自己家里，却恍如隔世，似乎到了很远的地方，隔了很多年又重新回到故居一样的感觉，一时竟然变得陌生和木讷了。
董山却是回到了自己家里，忙去找了热水瓶，帮李三娃倒了一碗水，心里充满了感激的说：“萍水相逢，你真是仗义，这次可是帮了我的大忙。”李三娃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觉得两人是投缘的。董山又问三娃子：“如果村长还有你父母来了，会是如何的情景呢？”
李三娃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也不清楚。反正我就觉得今天这事儿不是个小事情。等他们来了，看看情况再说吧！”
李三娃一碗茶还没喝几口，就听见门外一阵闹腾，他与董山赶紧跑出来，看到一男一女，急匆匆跑了进来。那男的上身穿着一件旧蓝咔叽布中山服，下身一条蓝咔叽裤子，头戴一顶单布帽，帽檐上面是一颗红五星。那女的绿丝棉袄，嫩绿色棉裤，上下一身绿，五短身材，浓眉大眼，一丝不乱的齐耳短发。这两人正是李田和王桂花夫妻。
李三娃叫了一声村长，正待介绍董山给他。李田是一阵急匆匆地跑来，脸上正冒着大汗，不待休息，一把拉住董山，上下仔细地打量看看说：“果真是你！”
董山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似乎要问，你怎么认识我？他并不知道李田也是上次寻找李凤娟的人之一，因此是见过他的。董山平静地回了句：“是我！我是董山。你想咋？”
李田缓和了一下语气，心想，是自己太急，把这娃吓紧张了，又问道：“我知你是董山。董山，你怎么把李凤娟接回来的？她今天是出嫁日啊？”
董山眨巴眨巴眼睛说：“就这样回来的呀！”
李田又问：“陈大刚让你带回来的？你咋知道凤娟今天出嫁的？”
董山说：“赶巧的，陈大刚是谁？”
李田说：“娶李凤娟的人啊。”
董山低头说了声：“哦，那个奇丑，火眼，像癞蛤蟆的人啊！我和你说的陈大刚拉扯了几下，我拿着刀，他骂我是奸夫，然后，他牵着驴走了。”
李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那么牵着驴走了？没有打起来？”
董山说：“是啊！就那么牵着驴走了。打了，他跑了。”
李田“哎呀！”一声，脸上青筋暴起，便在院子里打转转。他见过陈大刚，知道那不是一个认怂的人，那么轻易的走了，肯定会回来找事的。
王桂花过来说：“老李，你别急，等下李汉回来，咱们一起商量。”
李田还是满地转，转了好多圈，就是停不下来，一边转一边抓头皮，抓得刺啦刺啦地响。
李汉这时才匆匆地跑回来了，满头的汗直冒，见李田在不断地转圈儿，不等他停下脚步就喊：“老李，咋办？”
李田埋怨一声：“你咋走恁慢？”迎着李汉走过来，两人几乎撞了个满怀。
李汉说：“老了，没你身体好，跑不快。”
李田悻悻地说：“你就是跑得再快，今天这场祸是跑不掉了，你知那陈大刚是陈庄村的治安主任，看样子是一贯大大咧咧的，就是混球货，他老婆被抢了能这么算了？”
李汉不住地搓手，一脸的着急说：“你都没有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这还没有娶到家，还不能算老婆吧”李汉一时也拿不出什么主意，索性蹲在地上，卷了一支粗大的旱烟，吱吱吱吸得火星乱蹦。
正在这时，一个结实的男人走了进来，那男人就像用生铁铸成的一般，宽大的肩膀，上披着一件带补丁的破蓝布夹袄，土布对襟敞着扣子，露出毛茸茸红铜似的胸膛，饱经风霜的黑瘦四方脸满是青丛丛的胡茬子，浑身还冒着一酱香的酒味儿。他旁边跟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穿着厚厚的蓝棉袄，蒙着头巾，黑色的棉裤，虽然洗得发白，倒也没有多少补丁，一脸有文化的样子。正是李三娃的爹娘赶来了，后面跟着李四娃。
李三娃赶紧走过来，叫声爹娘。李铁匠拿脚踹他屁股蛋子说：“你娘的，真能给老子惹祸，你干啥不行，却陪人去抢亲！”显然，李四娃已经给李三娃爹娘说了情况。李铁匠踢了李三娃一个趔趄，便又哈哈大笑着说：“做朋友就得够义气，抢得好！像我儿子。”回头看到李汉地蹲在地上抽烟，张口就骂了起来，“我日你娘的李汉，你家闺女瞒着我家？是怕我家随不起礼还是咋的？乡里乡亲的，咱村敢这么看不起我李铁匠的估计就是你了，我凤娟闺女这么好的一个人儿，让你像卖条狗一样给卖出去了，你给老子说，你收了多少彩礼？”李铁匠骂着，顺带走过去，照李汉肩上就蹬。他老婆赶紧拉着，拿眼瞪他说：“人家嫁姑娘，你发什么火？”却也知道，李铁匠向来在村里横，但一直是正直讲义气的，这拿脚踹人也不是什么坏心眼，因为人缘很好，儿子又多，说话是有一定影响力的，有时候故意拿脚踹人，不让人觉得反感，反倒有几分亲切。村里哪个干了违心事的，见了李铁匠都要怕三分。村里人有了委屈事，文的找李田解决，武的就找李铁匠，李铁匠出面，周边几个村，没有敢不给几分薄面的。
李汉蹲在地上，被李铁匠蹬了一脚，险些蹬趴在地上，转头来看李铁匠，一脸委屈地辩解说：“一个铜板儿也没有敢收人家的礼，就几张野兔子皮，还在桌子底下扔着。”
李铁匠又上来说：“你娘的，还犟嘴？”却被他老婆拉回去了。
这时候，村人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三三两两地围观过来，李汉家的小院外，早就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只是人们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有的说是救李凤娟的那个人今天终于来了，大家都来看热闹的；有的说李汉的姑娘悄悄找了婆家，今天要出嫁，结果那个救他的小伙儿赶来了，这眼看要嫁不成了，两家准备展开一场较量了；有的说李汉今天嫁姑娘，女婿是陈庄村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通知乡亲来参加婚礼，姑娘不想不卵不泡地就这么嫁人了，走到半路跑回来了……不知详情的村民，开始猜测加推论编撰着故事。李汉原本是想悄悄地解决问题，不想问题现在却变得越来越复杂了，越来越成问题了。李田见事情一下子发酵得出乎想象，这才镇定下来，赶紧拉李汉耳语了几句。
李汉立即向西屋走去，李田则招呼村里说话挡事的几个关键人物，让他们进堂屋来，一起商量去了。
董山看着外面越来越多的人，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破局。
李凤娟坐在床上，仍然是一脸的木讷，早就六神无主了，更担心自己怀孕的事败露出去，这次想不宣扬出去，恐怕也是纸里包不住烛火，已经等于宣扬出去了，惆怅着以后还咋做人。
正在李凤娟踌躇间，李汉走了进来。
李汉进来后，让三娃子先出去，房间里就剩下了李凤娟与董山了。
李汉关了门，一脸严肃地看着董山：“娃子！你救凤娟的事我感谢你，叔给你磕个头。”
李汉说完，就要下跪，董山立即搀住，自己就跪下了：“叔您这话可是打晚辈的脸！”
李汉几次要跪下，见跪不下去，就把下面跪着的董山强拉了起来说：“娃！叔问你，你真心喜欢凤娟吗？”
董山又向李汉跪下，说道：“我可以对天起誓，你摸摸我这颗心。”他拿起李汉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说道，“你摸，你摸！我这次来小李庄，就是想弄个明白凤娟为啥抛下我。现在我搞清楚了，只要凤娟愿意，我愿意娶她，一辈子对她好。”
李汉又问：“你知道她的情况吗？”
董山说：“我知道，我在井里救她的时候就知道，我知道她的苦，只要她愿意嫁给我，我把那肚子里的孩子当自
第23章 我的孩子[1/2页]